从青春到白头，历铭和我是30年老友；在老友圈的微信群里，我俩又是唯一的“怼友”。年轻相识是因为写诗，如今天天“互怼”则是因为我不再像当年专注写诗。和历铭见面相识是朱凌波的介绍。当时凌波刚从长春毕业回到家乡牡丹江，比他早毕业一年的我，已经在牡丹江日报做了文学编辑。

记得和历铭第一次见面是1988年春节前，苏历铭以国家计委干部的身份到牡丹江公干，然后准备回佳木斯看望父母，借着看望凌波的名义“慕名拜访”宋词。凌波当时正在深圳出差，我替凌波为他接风实属常情，他却在现在的回忆文章中“摆谱”说，我去宾馆见他时极力巴结，要请他出去喝酒，而他作为国家干部，坚定地拒绝了。可我记得的镜头是：一个穿了件当时流行的米色风衣，个头、长相、风度、气质明显逊色，但不失眉清目秀，机灵才俊的年轻人和我坐在一间小酒馆里，谈些什么就不记得了。他确实拒绝喝酒，他根本不会喝酒，沾一点儿酒就会被“麻翻”。不过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，当年的确让他装了把蒜。当时我只感觉他不够东北爷们儿。

20世纪80年代的青春诗歌激情只持续了10多年。90年代初从东北调到岭南，由于环境陌生、语言不通、气候不适、季节反差，以及习俗的隔阂、价值观错位等原因，我与外界环境之间仿佛罩上了一层玻璃，每天生活工作，仿佛只看见虚幻的影像变换，却听不到任何声音。这种感觉让我忽然失去了诗意，仿佛一棵被移栽的大树，斩断了原本的毛细根系和茂盛的枝叶，接不了地气，够不到最深处的水源和养分，也难以进行光合作用，本来旺盛的生命，突然进入了维持生存的“缓苗期”。最大的损失就是让我停顿了诗笔，而且一停就将近20年。先是每天忙忙碌碌，为生存奋斗，继而兴趣转入了阅读古籍，研究历史。几乎同一时间，历铭也辞去原本在国家计委蒸蒸日上的职务，独自去日本留学，而且一去就是6年，我们彻底失联。

流落于异国日本的苏历铭不仅没有停止写诗，反而令诗歌成了他孤独日子的炉火，失眠之夜的香烟。回国后好像急于补充损失一样，他积极出席各种诗歌活动。赶上此类活动在广东举办，他都喊我过去。最有趣的一次是2003年，他入选了诗刊社第十九届“青春诗会”。那次诗会在深圳召开，他兴高采烈地喊我和当时正在深圳工作的朱凌波去捧场，没想到一见面就被我俩一顿挖苦：“你还青春呢，你都是青春的大叔了，要不要脸，不能省个名额给下一代吗？”估计因为叫我俩，他肠子都悔青了。的确，那年他已经40岁，幸亏长着一张少年脸，站在青春堆里还能蒙混过关。此后我不断能读到他写的诗和出版的诗集。

历铭属于“机灵鬼”式很有趣的那类人，和他说话要时刻提着精神，但在正事上他要是认真起来，自信和果断会让我刮目相看。刚认识那些年，有一次我去北京，他到宾馆看我，拉我到楼下喝咖啡聊天。我是坦坦荡荡的聊天，他却时不时设计语言小陷阱幽上一默，常常弄得我回不过神来。

因为从小在农村长大，我始终与城市生活格格不入。十年前我在邻近的中山市三乡镇买了套房子。三乡是个侨乡古镇，民风淳厚，接地气，当时房子也很便宜，加上从港澳回来生活的人很多，风气上比较文明开放，我决定退休在此安居。第二年苏历铭过来，听我讲了三乡，马上让我开车带他看房子，说他以后要跟我做邻居。我以为他又设陷阱逗我，就拉他随意过来转转。没想到仅一个上午，他真的做了我的邻居，让我喜出望外。

历铭的诗已经形成了他自己独有的情怀和风格，给出精彩评论的人已经很多，无需我锦上添花。我要说的是，他就像他的属相——兔子，坚持不懈地用诗在三维时空中挖出一条第四维的“兔洞”，使他随时脱离三维的界限，跑到另一个时空回看现实人间，升起一种宗教般的悲悯。甚至安静地坐在厨房削土豆，他也能把手中的土豆变成一块“能量宝石”，打开世界诗意的奥秘之门，并像一个孩子忘我其间，看清滚滚红尘背后真实的人生底色。这是除他的诗之外，我只有在宗教里才能见到的。他的诗却没有宗教的虚无，只是现实“背面”的现实。

不多说了，我不想就此暴露软肋；我属鸡，他属兔，在中国的“八字”里，我俩犯“卯酉冲”。我要坚持用坚硬的“鸡嘴”，把这只兔子冲到他的诗意宇宙里，不轻易回来。

文章来源：《牡丹江大学学报》 网址: http://www.mdjdxxb.cn/qikandaodu/2021/0326/595.html